嘎？

不只是李沐邪，連我和陌黎都忍不住發出一聲疑問，搖光低頭微笑，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，也不知是在嘲笑對方，還是在嘲笑自己：“尊駕不惜用善兒逼我下界，總不至於這麽容易就放我走，不過你大可放心，我不過想帶她出去而已，隨後的事，憑君發落。”

搖光這般情態，是我七百多年都沒見過的，他握著我的手微微顫抖，我的心裏產生了一種很微妙的情緒，一直依賴著的，為我擋下一切風雨的搖光，竟也有這般脆弱的時候，叫人忍不住心裏密密麻麻的疼起來。

似乎什麽時候，他亦是這般無奈地訴說著命運，那時候他所說的，是什麽來著？

身為煞星的命運？

我覺得眼前靈光一閃，似乎想到了什麽可能，但李沐邪此時揚起眉，飛揚跋扈地高昂著下巴，嗤笑：“你知道？”

搖光淡淡的笑：“自然知道，不過明知道是陷阱，我也顧不得那麽多。曾經她為了天下眾生犧牲過一次，只有這天下欠她的，絕沒有她欠蒼生的道理。”

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下，似乎有什麽被刻意遺忘的記憶蠢蠢欲動，我心下駭然，害怕那曾經沈痛的記憶回到腦中，排斥讓我整個身體微微顫抖，然而此時搖光拉著我的手，那掌心堅定的溫柔將我所有的敵意化解，留下的只是那一陣如同嘆息一般溫和的悲傷。

是不是有人，素白衣衫指點江山，卻在天下眾生面前將我推到風口浪尖。

那人是誰？為何我似乎總是看到一個背影，心裏哀傷決絕，卻再也想不起其他？

妖魔界實在與人間界和天界有著天差地別的區別。

我於人間界生活了十幾年，看慣了人世間的熙熙攘攘，又於天界活過七百來歲，亦是見識過仙界的悠然自得，可如今見到魔界眾生，實在忍不住咂舌驚嘆，暗嘆自己孤陋寡聞，見識短淺。

李沐邪於我身邊昂首挺胸，近乎以一種炫耀的姿態介紹著他的地盤，在第三十只不知名物體剎不住一頭紮到我腳底下，甕聲甕氣地拜見魔尊的時候，我終於忍不住嘴角抽搐，看著得意洋洋用下巴指點江山的李沐邪道:"你們妖魔界可真是隨心所欲。"

李沐邪楞了一楞，似乎搞不清我這話是誇獎還是諷刺，可不過一會兒，他又不管不顧地揚起下巴，哧笑道:"我管理的地界，自然是自由繁華的。"

我見他有所誤會，誠懇地解釋道：“我是說他們長得可真夠隨心所欲。”

想來人間雖有美醜，但好歹維持著人的模樣。仙界又因著陌黎，不輕易現出本體，唯有這妖魔界，可謂世間百態，什麽長相也出來禍害人的眼睛，也難為李沐邪竟看了這許多年。

身邊似乎有人輕笑一聲，側頭去看搖光，只得見他眼中星光熠熠，於這妖魔鬼怪中顯得格外美好，心裏一動，好像被觸到了某一處柔軟。

我呆呆地看著他，看那眼中越發光芒大勝，他似乎很是開心，我忍不住伸手去撫摸那個笑容，去感受那份溫柔，是否如百年前見過的那般如沐春風。

可惜手指尚未觸碰到他，已經被另一只手大力地打開，我心裏一凜，不解地回頭去看李沐邪，只見他紅衣飄揚，一張臉上張揚著怒氣，一甩衣袖憤然離開:“不知矜持！”

我咂舌，看著來來往往的妖魔，轉頭問搖光:“他生的哪門子氣？”

莫非之前說他魔界隨心所欲，這會兒才反應過來？那可實在是反射弧略長啊……

搖光眼睛裏笑意盈盈，搖搖頭很無辜地看著我，攤攤手道：“你惹的禍，不關我的事。”

我狐疑地看著他，總覺得搖光同之前哪裏不太一樣，原本的溫柔尚未消散，只是唇邊多了那麽一抹不懷好意的笑，然而這樣的壞笑，在那張臉上一點都不顯突兀，反而叫他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。

這麽想著，我便不由得多多打量他一番，先前幾百年只覺得他溫柔淡然，從未這般仔細查探，這麽一看，竟覺得這人長得實在是，太過好看。

不同於東華的清冽，不同於李沐邪的張揚，搖光的輪廓極淡，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去，都柔和地沒有一絲突兀，這樣的人，初時不覺驚艷，越是看久了，越發要淪陷在那一汪星光中。

幸而搖光生而為神，若是放在人間，這般容貌，配上這般溫柔寡淡的性情，只怕要叫萬千女兒傷透了心。

若說東華是蓮，李沐邪是火，那麽眼前這個人，便是如水一般。

水有無盡的溫柔，亦有說放就放的無情，它能包容萬物，卻不被萬物所影響，天下萬物，於他眼中不過過眼雲煙，孰生孰亡，一如他於星殿品茶觀星落，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樣，波瀾不驚。

我的心裏一陣薄涼，不知我在他眼中，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，是無意間闖入他生命的那個，還是徘徊在他門外獨自耍寶的那個。

這麽想著，有人將手放在我臉前晃了晃，我回過神來看向陌黎，只見他一臉促狹的笑意，背著手小大人一般：“看呆了？看出啥門道沒有？”

我楞了楞，望向搖光的眸子，那裏盈盈笑意，似乎也期盼著我的回答，我笑起來：“看出來了，搖光這相貌，八成也是個紅顏禍水。”

那人聽到我說，好一陣呆楞，回過神來無奈地笑起來：“那你說說我禍到誰了？”

我拍著胸口道：“好歹陌黎及時將我叫醒，幸而沒被你禍到。”

他輕輕笑起來：“你啊你，嘴裏說的真真假假，心裏還不知道怎麽想我，我若是同你計較，豈非失了氣度，走吧。”

我被他牽走，莫名其妙地問他：“去哪裏？”頓了頓，回望周圍漫天妖魔，忍不住打了個冷戰，道，“雖然不知道李沐邪那廝在氣什麽，不過我們逃吧？”

我心裏因著這突如而來的逃亡游戲感到興奮異常，顧不上陌黎對著我翻了好幾個白眼，只拿一雙眼睛期盼地看著搖光，後者笑起來，輕輕柔柔地說：“好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約莫過了那麽一炷香的時間，我終於忍不住對著拉著我兜兜轉轉的搖光道：“我們不是要逃麽？”

他腳步不停，慢悠悠地逛大街一般：“是啊。”

“逃是這樣逃的麽？”

他這才恍然大悟地停下來，略顯抱歉地看著我：“啊，我沒逃過，不知道呢。”

“……”

還沒等我作何反應，忽然有個什麽東西撲撲楞楞地飛過來，如同瞄準了我一般，準確無誤地沖著我的臉俯沖下來，伴隨著一陣淒厲的喊叫：“讓讓讓讓讓開！！！！快、快讓開！”

敢情還是個結巴。

待他喊完並讓我聽清楚他喊的是什麽，那家夥早已飛蛾撲火一般沖上來了，我被他那氣勢嚇得有點傻，若不是搖光順手一拉，此時便是我們三個滾成一團。

而今只見他降落的那裏一團烏煙瘴氣，伴隨著陌黎的咒罵聲：“啊啊啊啊快給本殿滾開！！本殿還沒被誰這麽壓過呢混蛋！！！”

連自稱都變了，想來著實氣的不輕。

陌黎是天界太子，可自小與我打鬧，甚少端出他太子殿下的架子，然而他自出生便是天界的寶貝，少不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，早起怕凍著午間怕熱著，便是大殿的金烏都不敢離他太近，怕將他那身細皮嫩肉給烤了，這般長到五萬歲，只怕沒人叫他疼過，如今被個不知什麽的小怪物給壓了，少不得要鬧騰一番。

我有些頭疼地看向搖光，後者也頗無奈，我便只好親自將哭的梨花帶雨的陌黎抱進懷裏哄，一邊打量著那個莽撞的小妖，想來他被這氣勢嚇得有點傻，兀自咕噥著：“我我我我都說，說叫躲開了……誰誰誰叫他不躲啊……”

言畢，那莫名其妙一身黑毛看不出本體是什麽的小妖彭的化形，自地上爬起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孩，約莫四五歲的樣子，我便忍不住嘖嘖稱奇：本以為這莽撞的小子是個男娃娃，竟沒想到是個小女孩。

嘛，雖看不太出來，總歸還是個女孩子的樣子……吧。

陌黎也楞了一會，往我懷裏蹭了蹭，有些不太好意思，想來也是，若撞他的是個男孩，哭一哭也就算了，可撞人的是女孩子，自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都沒哭，反倒是身為男孩子的他先哭了，八成面子上就有些過不去。

我憋著笑，問那小女孩：“你是個什麽妖啊？”

那小女孩臉上抹得十分精彩，一雙眼睛卻有神，聽我這樣問，昂起小下巴，傲然道：“我可是鳳凰一族。”

喲，竟還是只小凰。瞧說話這姿態，這小丫頭八成只是情緒波動的時候有些小結巴，不過真身如此醜陋的高貴物種，這廝竟同陌黎甚是有緣。看這情態跟李沐邪如出一轍，八成跟了他許久，於是我便道：“李沐邪叫你來做什麽？”

畢竟尚且年幼，小女孩被我猜中了來意，高傲的表情微微有些掛不住，急切地問我：“你你你哪裏知道的？”

我笑笑，還沒說話，陌黎突然伸出頭，甕聲甕氣地道：“那麽明顯，誰看不出來啊。”

頓時那女孩子就陷入了“真這麽明顯麽”的掙紮中，陌黎嘆口氣，從我懷裏下來，摸摸她的頭，語重心長道：“你還小，很多事不懂。以後不懂的問我，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我一邊看的目瞪口呆，那小女孩沒有反應過來一般，呆呆道：“我叫顏夕，啊！我我我，我是來帶你們去住的地方的！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群魔亂舞的妖魔界生活，也是不錯的嘛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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